-炀言-

旧民国-肆

高能预警。
不是演习。
前方核实验区!!!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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张佳乐也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回到的北平。大概用了快两个月的时间,他的腿几乎走不了路,在寒冬腊月里北上,倒是免了溃烂,但冻疮滋味儿也不好受。出了鬼子的戒严,好不容易找到一户人家,借了平民的土布衣服,把军装打了包裹。绝大多数的时候他们都借宿在城郊乡村的村民家,迫不得已才进城。大多数人家听了他们是死守南京幸存的守军,是抗日的,都会让他们留宿一晚,送上一桌热饭。也有少数人留了他们,也悲痛的质问他们——“为什么守不住!”
“没有一个人撤退!全亡了!”
“他们屠了我们三十万人啊!”
“一整个南京城!尸首堆积成山!”
每回忆起那堆尸地、烧红的城墙、泥泞的土地……张佳乐都眼眶发红,他无力的辩解,改变不了屠杀的事实。
半路上一户人家解了自己的牛车给他们赶路,这俩人随身什么也没有,
只好一直不停的道谢。
张佳乐觉得几乎都看见北平城门楼的时候,南京的屠杀还没有结束……

北平虽是沦陷了,但是日军为了宣传“共荣”,自欺欺人的要让别国看见商业繁荣的北平,强迫店铺不许关张,全部开铺营业。
孙宅并不难找,张佳乐拐了几个胡同就到了。但是门房冷清得让张佳乐有点不敢相信——平时小买卖都是买家坐门房里等着人进去传话,这种危险生意,见的面越少越好。宅院掩着大门,红漆门上还留着两个枪眼,裂了一道大缝,露出里面的木质。
推开门绕过影壁,院内可以说是荒凉一片,原本修剪精致的花园只剩枯枝败叶,几片枯焦的黄叶在寒风中瑟瑟发抖,本就肃杀的冬季,进了院子仿佛又冷了几分。
院内意外的没有看到人。直到张佳乐绕过正厅走向正房的时候,才听到身后一声“张爷?”回头瞧见,是邹远,只披了一件外套,瑟缩着脖子出来看动静。
“小邹啊,”张佳乐挥了挥手,“大孙呢?”
“孙爷他……”邹远紧走了两步示意张佳乐进房间听他说。张佳乐先进了房间,邹远紧跟着进来,见到正坐在桌旁椅子上靠着休息的林敬言,欲言又止。张佳乐听他没了动静,回头看了看他又瞧了瞧林敬言,缓解气氛一样的笑了一下,“老林没事的。”
“孙爷他联合商家抗日,靠我们自己的运货道给前线送违禁药品。战场上治枪伤的那都是西药,鬼子都列了清单这些药只能供给日本医院,别的地方一经查出都是重罪啊。”邹远说着,紧张的神色已经爬上了张佳乐的脸庞。
凶多吉少。
“孙爷的货路上被查了,第二天日本兵就抄了家,孙爷还杀了两个鬼子,现在被扣押在监狱里。”邹远的声音越说越小……最后几乎是变成了嗫嚅。
“能探监吗?”
“难说……不过现在是伪军看守,应该可以买道。”
“托你打理了,明天我要结果。”
“您的腿?”
张佳乐坐在椅子上,一条腿僵硬的搭着,显得极其不自然。
“炸的,还能用。”
“我给您取药,您今天先歇了吧。”家里终于不是一个人了,邹远仿佛瞬间重拾了自己的工作,恢复了张佳乐走前时的认真。走到门口,邹远又转身,“林先生,麻烦稍等,为您整理出偏房可住。”说罢,快步走了出去。“那真是麻烦了。”那是终于有了任务的归属感,邹远走出去时的神色仿佛轻松了一半。

邹远倒是办事利索,张佳乐顺利的在隔天下午进了监狱探监。
邹远备了人力车,载着张佳乐一直到了监狱门口。临下车的时候,邹远从怀里掏出一个东西,是丝手帕包着的小包裹,放在张佳乐手里。“孙爷嘱咐我把这个交给您。”
手上的触感让张佳乐瞬间了然,是那个玉镯。
张佳乐备了好几个布袋,里面都是满满的银元,都是邹远从孙府内账上取的。包了一身冬装还有在正阳楼订的一大桌饭菜,装了满满一提梁饭盒。
每进一道门,张佳乐都掏出一袋给守卫的狱官,“麻烦你们了,就当在下请各位喝酒了。”
……
狱官收了钱,带好警棍示意张佳乐跟着他往里走。张佳乐紧跟在狱官后面,监狱里霉烂的空气呛得令人作呕,廊道两侧是一个一个的铁栅栏门,关着的人,无一例外的穿着脏兮兮的囚服,有的还带着干后黑褐色的血迹,甚至有的蓬头垢面已经看不出人样,只有尽头的墙上有一条窄窄的窗户,勉强射进来的一小缕阳光。狱警领他到了最尽头窗下的那一扇栅栏门前,张佳乐看见了孙哲平。
他身上并没有换成囚服,还是那天被抓时的衣着,此时正靠在稻草堆里就着窄窄的阳光眯着眼像是睡着了。狱警开锁时哐啷啷的声响吵到了他,皱了皱眉眼睛睁开一条缝,看见站在门外的张佳乐立刻清醒了,挣扎着想要坐起,却被满身的伤疼的倒抽了一口气。狱警拉开门栓,收了钥匙往回走了两步,转过身去,留给两人一点点空间。
张佳乐尽量快步走进栅栏门,把东西放在地上,扶着孙哲平坐好,不由得心头一紧。孙哲平身上全是伤,鞭笞留下的一道道裂口在脏兮兮的衬衫上显得尤为触目惊心,几道伤口上的血迹干涸了,把布料粘在了伤口上,头上好像也有一道伤口,血迹顺着脸留下暗红色的印记,头发粘连得一缕一缕的。张佳乐没有说话,只是有些心疼的替孙哲平整了整衣服,拿着随身的小刀替孙哲平把粘在伤口上的衣服挑下,孙哲平的目光却留在身旁张佳乐僵直的腿上,“战场上伤的?”
“嗯。”张佳乐没有看孙哲平的眼睛,自顾自的开了饭盒,把里面的一壶热酒提出来,一个一个伤口的消毒。
“嘶——还真挺疼。”孙哲平抽了抽鼻子,“正阳楼的清炖羊肉?”
“对。”
“生气了?”
“怎么这么不小心。”张佳乐停下动作,看着孙哲平。孙哲平故作轻松的笑了一下,扯动了伤口疼的笑容瞬间僵硬了,惹得张佳乐一个白眼。
“你这不活着回来了。”
张佳乐拿了碗筷,递给孙哲平,孙哲平右手接了筷子,却没接碗,“手呢?”孙哲平摇了摇头,右手有些生疏的去夹放在饭盒里的那盘清炖羊肉。
“手拿出来!”张佳乐按住孙哲平,把孙哲平左侧隐没在黑暗中的手臂小心地拉出来,却还是疼得孙哲平头上渗出了一层冷汗。左臂的袖子整个没有了,一股浓烈的烧焦的怪异气味随之飘来,整个手臂血肉模糊,除了鞭伤,还有烙铁印,伤口边缘是焦黑色的,流着淡黄色透明液体,向外翻起露着血肉,手指甲里还断着竹片,淤血压的指甲已经成了紫黑色,小臂往下几乎失去了体温。 “烫的,废了。”
张佳乐眼眶瞬间就红了,眼泪直接就流了下来。
“好好的的怎么哭了?”孙哲平慌乱的放下筷子,张佳乐腾出一只手胡乱的擦了擦眼泪,摇了摇头表示自己没事,用仅剩的烧酒把伤口冲了。
没有干净的纱布,张佳乐把镯子掏了出来,用包着它的绸布把脸上的血迹擦干净。
孙哲平伸手拿过镯子,手已经抖得不像样,镯子沉得脆弱的手腕已经拿不住。“你来了,我死的时候还能像点人样……”
“说什么呢,不会死的。”张佳乐打断了孙哲平的话,但是孙哲平并没有停下,继续说着——
“我的棺材早就备好了,在城中那家棺材铺,叫你来领尸的时候接回去。”
“别说了……”
“家里的人都走光了吧,没事,宅子你想住就住下,不想住房契就在书房的抽屉里。”
“别说了。”
“还有啊,账上的钱以后留给你吧,等战争结束后成个家,安定下来。”
“我说别说了!”
张佳乐的声音陡然拔高,孙哲平却笑了,“乐乐,替我看到中国胜利的那一天。”
孙哲平把镯子举起来,向张佳乐的手都方向靠过去,左手无法动弹,右手的动作颤抖得得有些不协调,张佳乐明白他的意思,伸手想要接过来给自己戴上,但是孙哲平躲开了,执拗的,想替他戴上,“孙家祖传的镯子。就是有了块血浸,都说不吉利,都怨那会儿不知道,逃亡的时候沾上的,谁知道就浸进去了。”张佳乐只得左手手指拢在一起,尽量让手更容易穿过镯子,却还是卡在了手掌的关节那里,孙哲平的手越发抖了,他抿着嘴,努力的克制着颤抖,手费力的推着手镯。
——喀啦!
手镯掉在地上碎成几段,上好翠玉与南山白玉的碎裂的声音相当清脆。孙哲平眼睛盯着掉在地上的手镯,手僵硬在空中,眼里映着恼怒和无奈,仿佛才意识到自己的软弱。
张佳乐迅速把镯子碎块都捡起来放在绸帕里包好,“没事的,没事的,我回去找工匠用银镶上就好,我带着。”像是在安慰孙哲平。孙哲平叹了口气,仿佛认清了残酷的事实。
警棍敲上栅栏门哐啷哐啷的声音在窄道里回荡几次变得尤为刺耳。“到时间了!”狱警的话打断了他们的对话,毫不留情的拿出钥匙准备锁门。“你看这饭也没吃呢……”张佳乐看着漆盒里的羊肉,有些凉了,肉汤上凝了一层白白的脂质。“行了行了到时间了,饭又不是非得你喂,自己吃就行了。”警卫不耐烦的催促着,手里甩着钥匙喀啦啦的响。
张佳乐把碎玉收好,带来的衣服也都叠好好放在草堆边,又给孙哲平整了整衣服。
“行了快点,磨磨唧唧怎么跟个女人似的?”警卫的声音已经显现出来明显的不耐烦。
张佳乐迈出了门,又回头看了一下孙哲平,孙哲平还挥了挥手,狱官毫不留情的把铁门哐地关上落锁。

——“活着。”
——“嗯,活着。”

张佳乐走到走廊尽头的时候,听见了孙哲平对狱警说道,“羡慕吗?我内人。”话音带着笑与骄傲。

之后张佳乐疯了一样的,带着孙府账上的各大银行的存单,带着邹远找人。
找北平城内所有可能帮他救出孙哲平的人。
可这日本占领下的北平,即便是爱国志士,又有几个有胆量有能力,做着冒死的差事?
人走茶凉。眨眼间孙府在北平的人脉,被断的干干净净,以前的交好现在唯恐避之不及牵连全家。有好几家压根就没让张佳乐进门,还有一家,门房的伙计进去传了话,不大会儿就出来了,一句明显忍着笑说出的“老爷心有余而力不足,劝孙夫人回府吧。”——张佳乐连白眼都懒得赏他了。

于是,狱里见得一面,竟是张佳乐最后一次看见孙哲平,再见到的时候,就是装在黑色尸袋的一具冷冰冰躯体。一颗泛着金属光泽的子弹穿透了他的心脏。
办丧礼。
出殡。
张佳乐面无表情的跪在灵堂内的棺材边,看着一个一个之前避而不见他的人现在又上前跪了牌位,痛哭流涕。他觉得他没有哭,直到邹远递给他手绢时,才知道眼泪不知不觉已经流了一脸。林敬言站的位置很靠后,几乎靠到了墙边,低着头隐没在阴影里 ,他本不是北京人,只从张佳乐的描述中认识的孙哲平,却足矣在林敬言心中塑起一个硬傲形象,就这样离世,甚至仓促的让人难以接受。
林敬言想象不出张佳乐现在的感受,他以为战场才是生命最脆弱的地方,一颗炸弹就可以让几十上百条生命消亡,南京城的陷落,不仅覆灭了十几队守军,还有一城三十万百姓的生命。可现在,在北平城,在这炮火轰不到的地方,讲述了一个多么可笑的笑话,前线战斗的人从敌人手中侥幸活了下来,后方城中的人却被敌人虐杀。
张佳乐曾笑着对他说,他不会死,因为有人在等他活着回来。林敬言笑他幼稚,调侃他是个有多漂亮的媳妇,才这么惦念着回家。
他的确活着回来了。
等他的人却躺在了冰冷黑暗的棺材中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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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一次核试验已经完成。
后续核试验将陆续登陆。
照例求小红心小蓝手小评论。
我爱你们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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